【周叶】勾搭（中六）
二十三
过年的半个月连官差都是有岁休的，奈何桥上没了孟姑娘的汤，倒是腾出不少地方给彼此扶持熬过严冬的情侣调情约会了。
而自从周泽楷用石块将屋上透光的缝隙全封堵上以后，往日常来河边散步的鬼姑娘都放弃了那一线希望。
于是周泽楷在冥界孤身一鬼，在忘川边上清清冷冷地过完了年。
冥界没有日夜更替，却与人间一样，以子时午时为界，是有上夜与下夜之分的。
约摸距午时还有两个时辰，周泽楷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兴奋的犬吠。
冥界的六道是分隔开的，眼下能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地狱三头犬根本不做他想。
周泽楷推开门，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阎王殿下被灯笼映得微红的脸。
他还不及说些什么，冷不丁掌心就被带着焦的毛脑袋给蹭了。
半人多高的三头犬特别没出息拿脑袋去拱周泽楷的手，三个头轮流着几乎要打起来。
叶修提着一盏明黄色的灯笼，脸颊似乎还冒着热气，见他出来了，笑着问：“元宵礼物，喜欢吗？”
二十四
叶修把灯笼挂在门口，笑吟吟地等周泽楷的邀请。
周泽楷面对孟姑娘的善意尚且拘谨，这会儿被阎王殿下堵着门，表情可以说是十分窘迫了。
三头犬肠子里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蹭得心满意足了，便撒腿往屋里跑。
叶修手上一时没拉住，这会儿倒成了个台阶，商量道：“我进去把小点牵出来？”
周泽楷让了让身，叶修侧身而过时，窄小的石门不可避免地让两人的身体磨蹭了一下。
本是不该有什么尴尬的心思的，可当对方身上很淡的硝烟味道钻进鼻息时，周泽楷却鬼使神差地回忆起了落入忘川那次，叶修嘴唇贴上来的触感。
这次也是故意的吗？
周泽楷有些分心地想着，然而还没等他拎清那个“也”字从何而来，叶修便手腕缠着银锁链微微欠身从他身边出去了。
这一次很小心地没有产生任何触碰。
叶修重新站在门口，因为没有那盏漂亮灯笼的缘故，一人一狗终于显出了几分风尘仆仆的狼狈。
三头犬被烧秃的脑袋不提，叶修穿着的袖袍上就有不少高温燎出来的破洞，刚才光线暗瞧不清，这时有灯笼打着，周泽楷甚至能分辨出叶修被捂得不正常发红的脸颊上沾着些许山石灰。
叶修仍是笑着说：“东西送到了，那就先告辞了。”
周泽楷没说话，只抿了抿唇，点头。
叶修也干脆，转身便走，倒是三头犬一步三回头，就差没翻肚皮赖在地上抗议。
周泽楷被六只黑豆似的眼睛讨饶地看着，庞大的身体不情愿地挪远，倒显得那个背影单薄又满不在乎了。
他心里有些很朦胧的心思，很难说清是因为孟姑娘讲述中那个强大又温柔的存在，还是因为叶修特殊优待而产生的错觉。
然而，也就仅此罢了。
周泽楷埋着这份心思，不想去动，却也没收回视线，目送他们离开。
行至桥头，三头犬的留恋更甚，前爪抵着桥墩，沮丧地埋着脑袋，不肯再挪半步。
周泽楷想起刚才叶修唤它小点，本还觉得传闻中吞吃恶鬼的凶兽和这么个温柔的名字丝毫不搭，此时看到它蔫头耷脑的样子，倒是心有不忍，默念了声小点，仿佛这样便能起些安抚。
没想到，三头犬果真一下站了起来，抖了抖毛，仿佛要把一身的沮丧和失落都甩掉似的，精神抖擞地扭头咬断锁链，冲石屋这头飞奔而来。
周泽楷很诧异，然而灵兽的速度让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面前便挤了三个脑袋，殷切求摸。
人似乎总容易对其他生灵毫无缘由的示好放松警惕，与此同时心中还涌起一种手足无措的暖意，似乎除了回馈善意，别无他法。
周泽楷伸手摸着三头犬毛茸茸的脑袋，视线却不由自主向奈何桥上看去。
叶修站在石阶上也望着他，隔了半晌，才轻声说道：“小周，你看它喜欢你。”
二十五
叶修看过周泽楷的卷宗。
不但看过，甚至还专程去周泽楷生前的居所探访过，不然也不会大笔一挥便批了他的永久居住证。
年少蒙冤，辗转多处都受人欺辱，最后守着心底最后一丝善念救了几个小孩，重伤不治，却被编排为恶人，连那些蒙恩的大人提起他时都嫌避之不及，要吐口唾沫骂声晦气。
周泽楷生前鲜少收到好意，便是小姑娘们见他生得好看，心悦于他，被父母知道了也要揪着耳朵骂不知廉耻。
周泽楷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冤屈，便被人打下了烙印，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活该被踏进泥里。
叶修执掌冥界数千年，就是再坏的恶人也见过了，可那些行径也不如这般不堪。明明那些人平日也是恭谦有礼，邻里和睦，偏偏到了某个无辜却千夫所指的人身上，心中的恶便最大限度地释放出来，且肆无忌惮。
恶人发落至十八层地狱让地龙处置便是，这些一辈子卑微恭谨的百姓，只不过从众地做了些卑劣的事情罢了，盖棺定论时仍是一个勤朴的好人。
就是叶修在审卷宗时，也没办法将这些人划归为恶，最多便是利用职权，让狱吏对其稍加惩戒，提及此事时，不是对方毫无印象，便是些疑惑懵懂的“啊？”，让人憋闷极了。
前尘旧事周泽楷不提，叶修便做不知，只想对他好一些——永久居住证是，让孟姑娘与他多亲近是，至于其他的，多少掺了点别的东西，归根到底还是想让他高兴起来。
周泽楷垂着视线，手指被三头犬拿湿热的舌头舔了个遍，有些承不住这样的热情，最后求救似的抬起头，望着叶修，却被对方盈满笑意的眼神烫了一下，最后抿了抿唇问：“……去看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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